医疗系统挥剑斩“黑手”

　　12月1日，海南省卫生计生委四楼会议室内，70余名系统内领导干部，开了一场极具警示作用的党风廉政建设集体约谈会。

　　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约谈。从2012年至今，全省卫生系统43名干部先后因贪腐被查处，最为典型的是省安宁医院原院长符永健案件。经查实，符永健权力过于集中，大权独揽，常以集体研究之名，行个人违纪违法之实，该院8个临床科室、门诊部、医保办及财务科等部门相互配合，4年间套取医保资金2400余万元。

　　医护人员是百姓健康的守护者，贪腐败坏了医德医风和社会风气，导致医疗成本上升，增加了老百姓的经济负担。

　　为何这些拿手术刀的手却变成了拿钱的“黑手”？这些贪腐案件有哪些特点？又该如何防范？全省卫生系统决定深度剖析，重拳治理，以儆效尤。

　　■ 本报记者 马珂

　　一

　　一起省内医疗行业

　　史无前例的贪腐案件

　　整治利剑出鞘

　　近期，全省医疗卫生系统弥漫着一股紧张、严肃的氛围，整治的利剑已经出鞘。海南省安宁医院是这场整治风暴的风暴眼。

　　12月15日，中午，同时挂着海南精神卫生中心牌子的省安宁医院挂号大厅，熙熙攘攘，挂号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大门口。

　　“没有床位啊医生？门诊不能报销，麻烦能给开个住院不，我们不住就是了。”一位患者在住院手续办理处提出了“挂空床”的要求，被工作人员断然拒绝了。

　　如今已归于平静的省安宁医院，却在2012年因为“挂空床”，掀起了一场海南医疗行业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案带多案的大风波。

　　“精神疾病是慢性病，需要长期吃药，起初是因为医生同情患者，帮忙挂空床，好让患者报销，可是后来却越演越烈，发展成了骗保，600张床竟‘住’下800位患者！”省卫计委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工作人员对海南日报记者说道。

　　东窗事发。2012年3月，国家审计署对省安宁医院2011年7—12月的医保工作进行审计，发现省安宁医院有涉嫌挂床骗取社保资金的行为。2013年2月，省纪委对省安宁医院采取挂床骗取社保资金情况进行调查，并委托会计师事务所对省安宁医院2009—2012年的医保报销情况进行审计，发现省安宁医院从2009—2012年的4年多时间里，共采取挂床方式骗取省医保资金共计2414.52万元。

　　省纪委通过对省安宁医院骗保案的深挖细查，连续查办了原省安宁医院院长符永健、原省卫生厅中医处处长黄更荣、计财处原调研员陈长昆、疾病控制处原调研员潘乃柱和海口市妇幼保健院原院长邢愚，其中符永健共收受397万元人民币、5万元港币和8千元美元贿赂。

　　据省卫计委有关负责人介绍，近期查处的数十名干部贪腐，其中大部分都与安宁医院案件相关。“这是海南医疗系统内从来没有过的。”

　　相伴而来的是一场海南医疗系统的整治贪腐风暴：万宁市人民医院原院长林俊杰，收受贿赂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海口市琼山区人民医院原院长吴邦发，收受贿赂罪，判处有期徒刑11年；海口市美兰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陈春杏，贪污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6年……

　　二

　　一场直戳痛处的自我审视

　　挖掘贪腐“病灶”

　　“每一个案例都要剖析到‘痛’！” 12月1日，海南省卫计委四楼会议室内，省卫计委主任、党组副书记韩英伟说这句话时，提高了嗓门。

　　70余名系统内领导干部，在这场长达3个小时的党风廉政建设集体约谈会上，一起直面医疗卫生系统贪腐根源。

　　两年来，省卫计委对于一系列案件的反思从未曾停止。

　　“安宁医院的案例调查和剖析材料，我足足做了5次！”省卫计委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钟蓬堂告诉记者，每一次剖析都是毫不留情地直击“痛处”。

　　职业道德沦丧

　　不顾患者身体财力 滥用药物过度医疗

　　符永健在接受调查时说：“由于我在生活中放松了思想和职业道德教育，放松了遵守党的廉洁自律的自觉性，放松了对党纪国法的学习，导致自己迷失了人生道路的方向。”

　　“一些医护人员，义利关系颠倒，见利忘义，唯利是图，人生观和价值观严重扭曲，丧失作为医务人员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准则。”省卫计委党组书记、副主任隋枝叶说，在当前绩效考评机制和人事薪酬制度下，觉得收入与付出不成正比导致心理失衡，明知道不必要的各种检查和药物仍在滥用，加重了患者的身体负担和经济负担。

　　海口市原琼山人民医院院长吴邦发受贿案中，这位从上世纪70年代就投身琼山医疗卫生事业的老医疗人最终权力观发生扭曲，觉得自己做了不少贡献，收受点财物也没什么不可以。

　　“私欲膨胀，为了谋取私利，凡涉及经费开支、药品器械采购、工程建设等事项均揽权在手，比如每次药品采购时，他以各种理由拖延供应商货款，迫使供应商为了及时拿到货款，不得不多次向他行贿。”钟蓬堂回忆吴邦发案。

　　“将个人利益置于医院利益、群众利益之上，逐利思想达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隋枝叶说。

　　法治观念淡薄

　　为了钱心存侥幸 致骗保泛滥成灾

　　2009年至2012年是省安宁医院“发展”最快的几年。同样，也是该院“挂床住院”现象最为严重的几年。医院上下打着促进医院发展的旗号套取医保资金，将骗取的医保资金用于改造基础设施、添置大型设备、增加职工福利，给人的印象是“为公家办事”，具有较强的欺骗性和迷惑性。医院原院长符永健甚至公开宣称：“医保的钱又没到我自己的口袋里，不会出事的。”但是，医院这种行为是一种合同诈骗的犯罪活动。

　　“说实话，以前医院的职工，真不知道这种行为是违法的，顶多觉得是钻政策的空子。”一位在海南省安宁医院工作了30余年的老员工向海南日报记者坦言。

　　无独有偶，吴邦发同样觉得受贿时双方你情我愿，神不知鬼不觉，万一东窗事发，还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吴邦发走上违纪违法道路，还与官场畸形的“59岁现象”有关，想在临退休再捞一把。他49岁开始任院长，而他收受贿络集中在54岁到59岁这段时间，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为医院干了一辈子，对方又是心甘情愿，自己收些好处费也是正常的，而且也要为自己退休后的生活、儿女生活考虑。

　　对此，隋枝叶称，由于卫生计生系统自身的特殊性，部分医务人员特别是医疗管理人员和医院领导对党的政策和国家法律法规学习不积极，对违规与违法、罪与非罪的界限认识不清，对违法违纪行为存在侥幸心理和法不责众心态。

　　“医院上下也清楚挂床住院存在的潜在医疗风险，但是都心存侥幸，在医保主管部门例行检查中总能逃过检查，没有‘出过事’。正是因为没有法的概念和缺乏对法的敬畏，最终导致骗保行为长期泛滥成灾。”隋枝叶说道。

　　权力制约缺失

　　规章制度流于形式 什么事院长说了算

　　省卫计委调查发现，医院虽然建立了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但都流于形式，形同虚设，导致权力在实际运行时走样，致使规章制度只是说在嘴上、挂在墙上，没有落实到工作中。

　　“骗保行为泛滥成灾的重要原因是党内民主生活不健全，民主风气淡薄，当时省安宁医院没有设立纪检监察科，纪检监察人员少，缺乏对一把手权力的监督制约。”钟蓬堂说，在“三重一大”问题方面，全凭院长“一支笔”和“一张嘴”，权力过于集中又没有有效的监督，造成监督真空。

　　省安宁医院原党委书记潘乃柱没有履行党风廉政建设主体责任，提出医院“一个中心（以院长为中心）、一个声音（院长的声音）”，使原院长符永健更加凌驾于整个领导班子之上，使院长的权力失去监督和制约。

　　吴邦发在医院招聘医生护士过程中，也没有严格实行集体讨论、集体决定，而是个人说了算，或者以批条子的形式进人，这给他揽权专权捞取个人好处提供了可乘之机。

　　业务监管薄弱

　　一个经办人管几万人  核查靠人工甄别

　　在安宁医院骗保案中，骗取新农合基金305万元（占12.9%）。原省卫生厅作为行业主管部门，对医疗单位的监管应是全方位的。但是与治理目标和效果相比，存在监管力量较弱、能力不强、手段单一、技术落后、缺乏配套等问题。

　　据介绍，从省厅级层面看，根据“三定”方案，新农合领导协调小组办公室挂靠在原省卫生厅农卫处，职能是承担新农合的综合管理，拟订有关政策、规划并组织实施。实际上，农卫处仅2名工作人员负责全省新农合政策制定、检查指导等工作，监管力量非常薄弱。

　　从市县层面看，全省市县每位新农合经办员管理4万多名参合人员，经办员配备比例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1：1.6万），监管压力大。虽然有常规现场核查，但由于与城镇医保和居民医保未实现统一管理，缺乏新农合专业监管人员，监管能力有限，导致稽查密度和力度明显不足，没有核查出骗保要害。

　　从技术层面看，全省新农合信息系统管理功能单一，只有报账功能，没有监控和拦截警示功能，医保稽查主要靠人工进行数据甄别，监管效率较低。

　　三

　　一轮医疗行业的反贪腐风暴

　　斩“黑手”绝不手软

　　省安宁医院案件至今已2年，但这件事情对于医院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现在人们每次提及安宁医院仍会带着有色眼镜。”省卫计委有关负责人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拳整治以获得患者信任。

　　去年5月，省安宁医院迎来了新的院长陈大强，随之而来的是服务质量、临床路径、绩效考核、医院管理等方方面面多达19条的新制度。7月，省安宁医院与和医院有业务往来的各医药企业和医院医务人员分别签订了《反商业贿赂承诺责任书》，承诺对于违反相关规定者实行一票否决。

　　记者在安宁医院采访期间，确实感受到医院发生的变化，多名医院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医院的转变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不再搞“一言堂”，“涉及医院发展的事情都上会充分讨论，不像以前只是给大伙发个通报。”省安宁医院办公室主任王宏天告诉记者。二是建立了绩效工资分配制度，多劳多得，“我们医院医护人员平均工资水平低于一般性综合医院，以前干多干少奖金都是一样，为了增加收入，思想就跑偏了，现在按劳分配，工资自然能提高。”

　　看似，一场案件风波已经过去，但是全省医疗卫生系统内一场反贪腐的风潮正在加强态势。

　　组织政策法律知识竞赛专题讲座

　　明确哪些不能碰

　　“党风廉政建设绝对不能弱化，群众举报的案例集中在铺面出租、单位食堂承包；直属单位的二级独立法人单位管理混乱和设备、医用耗材的招标采购上。”集体约谈会上，韩英伟要求各级干部要多检点自己的行为，对安宁医院等案件引以为戒，探索有效的防贪腐机制。

　　早在12月1日这场海南省卫计委的党风廉政建设集体约谈会之前，省卫计委已经召开了多次深化学习会议。

　　11月4日和5日，委党组分别邀请省纪委调研法规室主任张思峰做落实“党委主体责任和纪委监督责任”的专题辅导报告，邀请省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彭京宜做题为“新形势下依法治国的宏伟蓝图”的专题报告，解读十八届四中全会精神，省卫计委全体干部和直属单位领导班子成员等150多人参加。

　　省卫计委还加强了政策法纪教育。通过开展政策法律知识竞赛、专题讲座等，组织医务人员学习国家卫生法律法规、技术操作规程、医院规章制度，让国家卫计委“九不准”、省纪委“九个禁止”深入人心，使医务人员知法纪、懂法纪、守法纪，做到依法行政、依法行医。

　　“以前，我们对法的概念是很模糊的，好多事做了都不知道已经违法了。”我省医疗行业一名医务人员说，“领导说了算，特别是能提高职工福利的事情，我们都支持，现在听了讲座就知道什么不能碰、碰了有什么后果，就不想打其他主意了，一心钻研业务。”

　　让医院纪检监察审计部门“实”起来

　　碰红线必从严查处

　　王宏天历数医院这一年多发生的变化，其中一点便是原先形同虚设的纪检监察审计科，如今有了专职专人。

　　今年7月，原省卫生厅与省计划生育委员会合并，借助机构合并契机，省卫计委突出纪检部门职责主业，进一步理顺内部职责关系。制定出台委直属单位纪检监察组织建设指导意见，明确机构设置和人员配备要求，强化直属单位纪检监察业务，提高基层纪检监察部门监督执纪问责能力。将直属单位纪检监察工作情况纳入党建考核和领导班子年度考核重要内容。

　　“纪检监察审计科通过举报等途径获取医院的贪腐线索，从快从严进行查处。”王宏天说，一旦纪检部门实质性发挥作用，肯定会形成威慑力。

　　隋枝叶称，省卫计委严格落实“一岗双责”，做到党风廉政建设与卫生计生改革发展同部署、同检查、同考核，解决好“两张皮”问题。对违纪违法案件执行“一案双查”，在追究有关当事人责任的同时，及时启动倒查机制，对负有领导责任的相关领导进行问责处理。重新修订委党组、委主任办公会、委务会议事规则，严格落实“三重一大”集体决策制度，正确理顺行政首长负责制与党委政治核心作用的关系，认真研究解决按制度程序走过场现象，确保制度不成为摆设。

　　安装智能系统

　　一年多查处违规费用780余万

　　一个市县新农合管理办公室，每月要审核处理上百万条报销数据；每一个新农合管理人员，平均要管理近4万名参合人员，是全国平均水平的2倍，新农合凭人力监管异常数据难度极大，导致骗保、欺诈事件频发。

　　如今，这样的“短腿”局面将终结。我省自主开发的新农合智能审核系统日前实现全省覆盖，应用于全省各级各类定点医疗机构门诊、住院报销审核工作中。

　　省卫计委基层卫生处处长潘文利介绍， 2013年，海南利用省财政资金300万元，组织开发了新农合智能审核系统，并于当年3月在全省推广应用。近日，该系统实现了覆盖全省的目标，在全省21个市县（区）新农合经办机构全部上线，用于2452家各级各类定点医疗机构门诊、住院报销审核。

　　据海南省卫计委最新数据，该智能审核系统运行以来，共筛查门诊病历654.1万份和住院病历23.83万份，发现1、2级疑似问题门诊病历35.88万份和住院病历3.43万份，各占被筛查病历的5%和14%。该智能审核系统发现的主要问题包括就诊频次异常、疑似诊治不符、疑似抗生素滥用等，拒付各级各类定点医疗机构违规门诊费用114.84万元，违规住院费用665.81万元。

　　最大限度加大行贿人违法成本

　　建立行贿人“黑名单”

　　今年10月24日，省卫计委向全省医疗单位通报了一起儋州市中医院1起医务人员违规收受患者“红包”问题的调查结果：给予当事人罚款3000元，并予以辞退；相关责任人给予以行政警告处分或诫勉谈话；对儋州市中医医院罚款8000元，全市通报批评，累计计分6分。

　　“这是我们所知道的收红包处罚相当重的一个案例，确实能起到震慑作用。”省内某三甲医院一名医生坦言。

　　“全省深入开展医药领域商业贿赂专项治理，严肃查办商业贿赂案件，发现一起通报一起。”钟蓬堂介绍，省卫计委还建立黑名单制度。加强与纪检、检察、纠风、工商、药监等相关部门合作，对违反法律、法规的药品器械生产经营企业，除追究有关法律责任外，还要建立行贿人档案，实行黑名单管理，最大限度地加大行贿人的违法成本。 （本报海口12月15日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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